第94节
  “听说你病了,所以过来瞧一瞧。”
  阿秀因做完没睡好,早上醒来发觉嗓子也哑了三分,这会儿开口还带着几分鼻音,便道:“昨天出门染上了风寒,吃两剂药就好了,兄长不必挂怀。”
  周显垂下眉宇,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才道:“他就要回来了,这时候你更要保重身子才好,不然到时候只怕他要苛责于我了。”
  阿秀便小声回道:“兄长待我极好,他若是敢苛责于兄长,我必定也是不依的。”
  虽然是短短几句话,但这话语中的疏远之意,周显分明已经感受的清楚,更是有些不明白:“阿秀,为何今日你陡然就与我生分了吗?是不是昨儿我喝醉了酒……”
  周显虽然平常恪守礼教,对阿秀的关爱也只停留在兄长的范围之内,可他心里隐藏的这些苦楚,他自己却也一清二楚。
  阿秀见周显问了起来,只忙开口道:“兄长乱想什么,兄长喝的酩汀大醉,回来就睡下了。”
  阿秀幽幽叹了一口气,想起昨日之事,咬了咬唇瓣道:“兄长,我昨日出府的时候,瞧见我的生父了,他来京城了。”
  周显闻言,不由一怔,当日萧谨言也曾派人找过这个林秀才,奈何他在京城交往甚浅,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底细,只知道他是南方人士,究竟祖籍何处,已不可考证。
  “阿秀,你别害怕,他一介草民,若是知道你如今的身份,只怕也不敢乱说,这几日我便派人好好打探打探,看看怎么样能堵住他的嘴。”秀才卖女,本就为人所不齿,况且若这林秀才是个爱财之人,少不得给他一些银子,让他回原籍去也就罢了。
  阿秀咬了咬嘴唇,心里却还是难安,只开口道:“兄长,万一有人要对王府不利,抓住了这个事情,说兄长你混肴皇室血脉,兄长就说是阿秀自己冒认的兄长,兄长并不知情,这样就不会连累到兄长了。”
  周显见阿秀这副模样,越发心疼起来,只拧眉道:“你不要乱想,好生在家里养着,这些事情自有我们处置,有我在,定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阿秀只感激的看了一眼周显,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又抬起头对周显道:“那林秀才毕竟是我的生父,兄长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他一条生路吧。”
  76|第 76 章
  其实林秀才这次进京,当真是没有抱了半点要认亲的打算,当年他卖了阿秀回原籍,为得就是能凑些银子,回乡参加乡试。林秀才当年捡了阿秀,原本是想进京投亲的,奈何在路上遇上了一个女子,两人一路相互扶持到了京城,虽没有经过父母之媒妁之言,却生下了一堆双胞胎儿女,到了京城之后,原先的亲友也不知何处,两人一起过了一段小日子之后,林秀才缕试不中,那女的嫌弃林秀才无用,就撇下了一双儿女,跟别人跑了。林秀才无力抚养三个儿女,这才想到回乡去,至少家里还有几亩薄田,两件祖屋。
  谁知林秀才回了老家之后,一下子就改了运道,当地的地主家请西席,林秀才应征上了,收了一个七八岁的学生,那学生天赋极高,不过两年就中了童生,林秀才自觉自己能教出这样的学生,便起了又要考科举的念头,那地主就赞助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上省城参加乡试,谁知一考便中了,那户人家家里原本就有一个寡居的姑奶奶,一下子就看上了林秀才,见他有了出席,也不嫌弃他还有一双儿女,只让地主兄长前去说亲,林秀才中了举人,本就是还想往上考的,奈何囊中羞涩,并凑不出进京的银子,听了那地主一席话之后,也觉得那寡妇颇有姿色,便应了下来,不管此次进京中与不中,回去都娶了她当续弦。如此一来,林秀才进京的银子便有了,家中又有人帮忙照顾一双儿女,他一下子没了后顾之忧,只全心备考。
  林秀才养了阿秀十年,感情自然也是有的,可他也知道他如今的身份,并不能和阿秀相认,几次到了赵麻子家门口,还是没敢进去。原先住过的房子也不敢回去,只在广济路上又租了一间房子住下。听说这房子里曾出过几个进士,最近的这一位还娶了房东家的女儿,如今已经散馆出来,调任了歙县知县。林秀才住进来,也只想蹭一些喜气。
  邢妈妈领着林秀才进了一间房间,只笑着介绍道:“林老爷,这就是当年我家姑爷住的地方,我家姑爷十八岁进京,考了两届就中了进士,这是在我们这院子里住的,算是考得最好的人了,如今你住在他这件屋子,保不定一次就考中了呢!”
  林秀才少年失意,对什么一举高中已经有免疫了,这一次之所以一心想来京城,主要还是为了圆一下自己的心愿,多年寒窗苦读,终于又能进京一趟,更何况他这一趟来,是来考进士的。
  谢过了邢妈妈的招待,林秀才将自己的行李安放妥当,眼看着天色快暗了,便去外面的馆子店里面吃上一顿便饭。这一阵子饭馆里茶余饭后聊的都是和鞑子打仗的事情,大雍和鞑子对峙多年,几百年来大大小小的仗也不知打了多少,大雍祖上曾被鞑子打的避居江南一隅,这是老祖宗最丢人的事情,索性后来太宗皇帝争气,带着人又打回来了,只可惜太宗皇帝命短,仗还没打完,自己就先咽气了。
  这一仗打了三年,比起之前动不动就打上十几年已算是短的了,几个男子喝多了酒,就开始吹嘘起来战场上的见闻,说的最多的乃是许国公世子爷的事情,人称玉面将军,听说鞑子的将军见了他,连大刀都不会砍了,说的就是这位小将军丰神俊逸,容貌举世无双。坊间总有这些夸大其辞之人,林秀才只付之一笑。京城的风月就是如此,热闹的让人不忍心离去,尽管穷困潦倒的快活不下去,但总会给人一种奢望,只要坚持下去,这繁华中会有自己的影子。
  阿秀在家中养了两日,已无大碍,明姨娘对阿秀的态度,虽然外人瞧着似乎和往日一样,但阿秀心里清楚,这其中的生分,只怕是一时难以弥补。周显整日早出晚归,和阿秀并没有半点见面的时间,唯一能瞧上阿秀一眼的,也不过就是一家人用晚膳的时辰。不过往日透着欢声笑语的饭桌,此时看来有些冷清罢了。
  周显用过小半碗米饭,见明姨娘和阿秀均不开口,自觉很是沉闷。王府虽然也有饭不语的规矩,但平日里阿秀总会趁着这个时候,问周显一些外面的事情。女人家困在家里,难免对外头的世界有着几分惊奇,因此周显也乐的跟她们说道一番,基本上都是其乐融融的。
  “今儿兵部的文书下来了,说是征北军下个月初一和鞑子的使臣团一起回京,大小条件已经都谈好了,这次鞑子的使臣团进京,主要是为了和大雍和亲而来的,听说鞑子的四公主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仰慕大雍人文风俗,一心想嫁到大雍来,也不知道谁家的少爷,有这样的运气。”周显其实几日前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当时朝臣风传,说帝后选定之人就是恒郡王周显,所以闹得周显前几日一直心神不宁,端午那日还喝醉了酒。
  今儿午后皇后娘娘传了周显进宫,才把这事情和他商议了一通,最后确定的人选是广安侯世子爷洪欣宇,皇帝子侄一辈,除了周显之外,要么年纪太小,要么早已经有了正妻,并不符合迎娶公主的资格。若是选大臣之子,就少了皇室的威严,毕竟和亲是大雍皇室的事情,所以选来选去,*长公主之子洪欣宇便成了最好的人选。至于为什么不选周显,其实很简单,一来皇帝看重周显,将来周显必得重用,若是娶了一个鞑子的王妃,总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二来周显父母双亡,说起来也确实并不是带福相之人,正好趁着这一点,可以对鞑子推脱一二。
  周显听了皇后娘娘话,顿时就松了一口气,连日来阴郁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所以今日回家也比往日更早了些,可谁知家中的这两位,却依旧还是冷冷的样子。周显本就是聪明人,这样一来,也不由疑心了起来。
  阿秀听了周显的话,心下倒是一惊,只开口道:“是公主必定是要配皇子的,如今二皇子、三皇子都已经有了王妃,四皇子五皇子尚且年幼,兄长难道不怕皇上和娘娘想到你吗?”
  明姨娘倒是没露出丝毫的惊讶,周显的婚事,她早已经和皇后娘娘商议妥当了,想必皇后一言九鼎,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有所改变,再看周显那神情,分明也是一派轻松的样子,若要是真的让他去迎娶公主,只怕早已经愁眉不展了。明姨娘想通了这一点,忽然对周显前几日郁色匆匆的样子恍然大悟了起来,难得嘴边透出一丝笑意道:“既然和亲之人不是你,你又何必卖关子呢,说出来我们听听。”
  周显见饭桌上的气氛又松散了下来,只笑着道:“定下来是广安侯府的世子爷。”
  明姨娘一听,嘴角只略略一笑,皇帝对鞑子还是记恨的很,不然好好的公主,居然让她做世子爷的续弦,也不知道鞑子知道了会不会答应。
  “洪世子是不错,只不过毕竟已经有过原配,那鞑子的公主可会答应?”
  “皇上说了,背井离乡送出来和亲的,能是什么受宠的公主呢,我们只要以礼相待,有什么好避讳的,况且提出和亲的是他们,又不是我们大雍。”从周显这话的语气中,就可以听出来此次大雍必定是大胜了,不然说话如何会这么有底气。
  明姨娘素来对朝廷之事也没有什么兴趣,便笑着道:“既然是朝臣们一致的主意,这样自然是最好的。”
  用过晚膳,阿秀先起身离去,只留了周显和明姨娘在房中,周显这才有了时机,开口问起了明姨娘:“姨娘,这几日可是我和阿秀有什么不到之处,惹得姨娘生气了?”
  明姨娘对周显一向和蔼,只抿了一口茶,抬起头看着他道:“你们两个都很孝顺,并没有什么不到之处,只是如今你们都大了,我操心你们的事情罢了。”
  周显听明姨娘这么说,脸上便笑了起来道:“姨娘放心,言世子下个月就要班师回朝了,阿秀的婚事也近了。”
  明姨娘略略点头,眉梢透着一管的温婉,柔声道:“阿秀的事情有了着落,那你呢?”
  周显一愣,并不知明姨娘何以,正欲开口问道,却听明姨娘继续道:“你从认她做妹子那一天,就应该知道,你们俩之间是没有结果的,既走了这一步险棋,再没有回头的路了,与其这样折磨自己,不如快刀斩乱麻,娶个王妃进门,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
  周显听闻此言,已经是吓得魂不附体,只急忙就跪下了道:“姨娘,是我万死,若是我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还请姨娘看在我的份上,不要责怪阿秀,她从始至终都是不知情的。”
  明姨娘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起身扶起周显,开口道:“我可以守口如瓶,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等赵将军一家回京之后,和赵姑娘立即完婚,我会让皇后娘娘赐婚,你不得抗旨。”
  77|第 77 章
  周显应了明姨娘的话,出门时只觉浑浑噩噩,他原本身子就不太好,加上前日宿醉,这几天又侍奉大悲大喜,竟一晚上不得安眠,至早间晨起的时候才翻身起来,便觉得天昏地暗,勉强支撑了片刻,浑身便忍出一身冷汗。清霜服侍周显多年,自是知道他身子不适,忙去禀了明姨娘,将他扶好睡下,请了宝善堂的杜少爷来诊治。
  送走杜云泽,明姨娘重返清风院,瞧见阿秀正站在远处不敢进去。明姨娘遣退众人,来到阿秀跟前,叹了一口气道:“你去看看他吧,这会子忽然这么生分了,家里人看了也不像。”
  阿秀福身谢过,跟着明姨娘一起进了清风院。周显的房间一如以往那般古朴清雅,全然没有半点富贵之气。丫鬟挽了帘子引两人进去,便福身去了门口等着。
  明姨娘邀了阿秀坐下,只开口道:“他父亲于我有救命之恩,且不说我现在是他名义上的长辈,就算不是,我待他也自然是这样尽心尽力的,你不要怪我偏心,即便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在我的心里,也是待他重,待你轻的。”
  阿秀忙跪下道:“阿秀不敢,姨娘待阿秀一直很好,是阿秀忘了自己的本分。”
  “你的本分?”明姨娘只摇了摇头道:“你的本分我也知道,我知道你断不会对他起什么心思的,只是我心里偏疼他,所以迁怒于你罢了,如今我也跟他说清楚了,他也应下了婚事,你倒无需这样远着他了,省得他心中抑郁,憋出什么病来,左不过这几个月,你们的婚事也都有定数了。”
  阿秀虽然知道明姨娘对周显看重,但听到她这么说,心里还是觉得有几分痛楚。自己并非草木,如今知道了周显有这种心思,如何还能亲近的起来。
  “阿秀知道了,在下人面前,阿秀定然待小王爷如往日一般。”
  “你果真是个聪明孩子,我也安慰了,不过就是几个月的时日,在这段时间内,我不想让王府的下人看出什么端倪来。”明姨娘说完,起身站起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阿秀,继续道:“好了,人也看过了,我们都歇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