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浓重的黑雾倏地散了,严争鸣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前扑去,伏在程潜身上,半晌起不来。
  李筠立刻冲上去,迅速拔下那根毒针,截断严争鸣血流,一道真元打进去,将还没来得及蔓延的毒血尽数逼了出来,直到流出的黑血带了红,他才松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了一瓶被海水泡过的解毒丹,推了推一动不动的严争鸣,讷讷道:“我叫你你不应……迫不得已,师兄,先把解毒丹服下吧。”
  严争鸣没抬头,李筠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音,于是小心地将手搭在了严争鸣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上,这才感觉到大师兄的身体颤抖如瑟瑟的落叶。
  严争鸣紧紧地抱住程潜已经冰凉的身体,痛哭失声。
  他们在岛上逗留了半个月,一艘刻满了粗糙符咒的独木舟终于做完了,小舟中只能勉强坐下两个人,好在水坑还小,可以凑合着挤一挤,严争鸣可以御剑,倒也能勉强同行。他扯了一块布,将程潜的霜刃剑包好随身带上,行囊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掌门师兄,走吧。”李筠提醒道。
  严争鸣点点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名不见经传的小荒岛,他原本带着些少年跳脱气的眉宇间似乎是一夜之间就笼上了一层沉郁之色,仿佛方寸的岁月被无限拉长,不过一俄顷,少年就已经脱胎换骨、长大成人。
  严争鸣望向岛上,眉目忽然一弯,露出几分沉甸甸的温柔:“等有一天,我们能光明正大地重回扶摇山,就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他的。
  严争鸣将破布卷起的霜刃背在身后,踩上他那豁开一角的佩剑,御剑开路而去。
  海天一色,两处皆是茫茫。
  作者有话要说:卷二终
  卷三 事与愿违
  第49章
  风雨如晦,婆娑密林中夹着一条羊肠小路,一眼望不到头。
  此地显然是久无人迹,被暴雨一冲,越发泥泞难行。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扶着一位老者在其中走得举步维艰,这两人身上穿着聊胜于无的蓑衣,走了大半宿,该湿的地方也都湿透了,那老者约莫是腿脚有些问题,受了寒,时不常要停下来揉一揉酸痛的膝盖。
  他眯起昏花的老眼,努力地向远方张望,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旁那少年不满道:“什么狗屁仙人,平日里吃着我们的供奉,求见一次却要百般刁难,乡亲们省吃俭用的供奉着他们有什么用?”
  老者闻言吓了一跳,忙连声道:“可不敢胡说!”
  少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小老虎似的,一股脑地道:“我说得难道不对?他们美其名曰镇守这里,保佑过我们风调雨顺吗?遇上大旱大涝,哪一次少要过供奉?安平王起兵造反那年,三县十五城全都遭了大难,四处盗贼横行,百姓流落,他们可曾露过一面?好,就算这些都是人间事,仙人们不管,那么如今恶鬼横行乡里,吃人放血,他们也全当不知道,要我们上赶着来求吗?”
  老者腿疼得直不起腰来,口中道:“仙人清修不问世事,若我们有求,自然是自己前来禀报,你说得什么话!”
  少年怒气冲冲地说道:“可不是么,通往明明谷可就这一条路,要过艰难险阻,还非心诚者不能抵!他们派人取供奉的时候怎么不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来,这会倒讲究心诚了……”
  “六郎,闭嘴!”老者用力将拐杖往地上一戳,“再要啰嗦,你就自己滚回去!不要在仙人面前连累十五城的乡亲们!”
  少年见他发怒,脸色一黑,不敢言语了,只趁他爷爷转过身去的时候满脸不屑地一撇嘴,嘀咕了一句:“仙人好了不起么?”
  就在这时,一道极暴虐的炸雷突然从天而降,近在咫尺似的,少年猝不及防,当场吓得脸色一白,顿时将方才的小心眼放在一边,等轰鸣声稍弱,他忙问道:“爷爷,今天这雷怎么响得这样邪门?”
  老者没来得及回答,接二连三的惊雷已经雨点似的落下了,将整个夜空炸得一片惨白。老者面露惊惶,忙拉着身边的少年五体投地地跪在了地上,匍匐在天威之下,口中念念有词地祷告,一动也不敢动,林中鸟雀野兽全吓得不敢露头,连草木都跟着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方才平息下来,余韵依稀,地面似乎仍在震颤。
  少年半晌听不见一点声音,满心震撼,再不敢出言不逊。
  直到这阵骤雨初歇,浓云微微散去,天上露出了一点朦胧黯淡的月色,少年才战战兢兢地将老者扶起来,继续前行。
  少年六郎问道:“爷爷,方才那雷声恐有几十道呢,这……这明明谷不会被炸平了吧?”
  “少多嘴,”老者低声呵斥了他一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水堆积的小路上跋涉,压低声音道,“恐是有仙人渡劫。”
  “渡劫?”
  “仙人修行没那么容易,要历经千劫百难,我听说其中就属这天劫最凶险,无数仙人在天劫中陨落,但是挨过了的呢,修为却能大涨,离真正的与天地同寿也更近一步。”老者说到这里,脸上疑惑之色一闪而过,“过去我曾听我爷爷说过,他亲眼见过一次仙人渡劫,当时打下来的也不过九道天雷,怎么这一位这样凶险……莫非这渡劫之人是谷主这样的大能?”
  说话间,羊肠小路突然一拐,前方竟豁然开朗,露出整个明明谷的全貌来。
  山谷明净悠远,雨水洗过的山花漫山遍野地绽放,一点月色如烟似纱,谷中真如人间仙境。
  少年惊喜道:“爷爷,快看,我们到……”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已经怔住了。
  只见那鲜花坡旁边有一处大平地,四下刻了一圈寻常人看不懂的符咒,此时,那大块平地已经给雷劈成了一片焦黑,符咒圈子中同外面对比鲜明——外面是百花齐放,里头是寸草不生。
  焦土之上,却笔直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长袍已成了破布,整一条袖子都焦成了渣,从背面看,此人身量颀长,约莫是个男子。
  隔着百丈远,那人却好像听见了六郎说话,回过头来看了这爷孙俩一眼,这人虽然破衣烂衫,模样却长得清俊非常,月色下如玉人似的,唯有眼睛里像是含着一把经年的白霜,六郎与他目光一碰,当即只觉得自己从头凉到了尾,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下一刻,六郎被自己的爷爷伸手一拉,两人一起跪在了地上,老人冲着那男子连连磕头,口中道:“拜见仙人,小人乃是谷外十五城中之人,此来有事相求仙长,并非有意闯入,求仙长万万不要见怪。”
  那男子愣了愣,而后随意地摆摆手,六郎便觉一股仿佛来自深秋的寒凉之意四下蔓延开,有点冷,但也不至于冻人,随即他整个人身体一轻,和自己爷爷一起被那股凉意托了起来。
  这仙人竟意外地好说话,非但没有为难他们,还颇为彬彬有礼地说道:“没事,不必这样——谷外的事不归我管,等我给你叫个人来。”
  说完,他弹指射出一道白光,光束直冲天际,片刻后,远处有一团萤火似的小光点急速飞来,及至其近在眼前,六郎才看出那是一个御剑而来的道童。
  道童收剑落地,恭恭敬敬地对这破衣烂衫的男子行礼道:“程长老,恭喜长老度过大天劫,修为更上一层。”
  “没什么好喜的,险些烤糊了,”那男子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回手一指身后狼狈不堪的爷孙两个,“外面来的,可能是有事,你处理吧。”
  简单交代完这几句,他便冲六郎他们爷孙两个点点头,随即人影一闪,倏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