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 第8节
  第18章 崇福进香
  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张氏果然遣了管事娘子何妈妈来接张家姐弟俩一同去京西的崇福寺进香。这崇福寺位于京城西南的教子胡同内,始建于唐贞观年间,香火延绵长达一千余年之久。因历史悠长、香火鼎盛,无论何时何季,各路香客皆是络绎不绝。
  张氏常来崇福寺,听车夫说教子胡同前车马拥堵,索性下车步行。幸而已经离得不远,张清皎牵着张鹤龄随在她和沈`身后,不多时便进了寺内。一面绕过影壁,张氏一面低声叮嘱道:“咱们先去天王殿拜弥勒佛,再去大雄宝殿拜大日如来佛与普贤菩萨、文殊菩萨,最后去悯忠殿拜观音菩萨。”
  张清皎颔首答应,打量着这座千年古刹。尽管历经多次重修,但时光仍在这座古刹上镌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斑驳的雕刻、林立的石碑、满身锈色的香炉,令许多文士都不由得驻足细看。周围遍植的青竹、海棠与丁香则生机勃勃,给人带来时间交织之感。既有宝相庄严,又有逝去时光,亦有生灵情致,不愧为京中名寺。
  沈`和张鹤龄都是坐不住的,这回跟着过来也不是为了烧香拜佛,只是不愿错过出门逛逛的机会而已。张氏也不拘着他们,让何妈妈与丫鬟带着两人在寺内走一走,别冲撞了佛菩萨或者其他香客便是。而她携着张清皎从弥勒佛一路拜过去,三跪九叩,无比虔诚。
  前世的张清皎曾是不折不扣的无神论者。但自从亲身经历了重生在数百年前的不科学事件后,她的三观就已经完全打破重组了。虽不至于相信求神拜佛捐香油钱就一定能如愿以偿,对天地神灵怀着敬畏却总归不会错的。
  姑侄俩拜得格外认真,各自捐了些香油钱。三五两碎银落在功德箱里,不多也不少,权表心意而已。立在旁边的小沙弥抱着数个签筒,递上来给她们摇签。张氏首先摇出一支签,仔细看了看后,便略微松了口气。
  张清皎见她似是没有寻人解签的意思,望向殿内某个被香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角落:“姑母,时候还早呢,不如去让大师解一解签?”尽管签文一看就是小吉,怎么解都是好话,但毕竟术业有专攻,指不定庙里的老僧人就能解出一些玄而又玄的命理呢?
  “确实不急。”张氏微微一笑。二月沈家有不少事,沈禄考春闱,闺女成婚,每一件都让她心里牵挂着,始终不能安定下来。如今见了签文,总算觉得心中大定了,解不解签倒是其次了。“好孩子,你也赶紧摇一支签,托大师看看。”
  张清皎笑着点了点头,拿起签筒刚摇了两下,便觉得手中感觉有些不对。她正要低下头查看,签筒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四分五裂,所有签文都散了一地。姑侄俩惊了一跳,面面相觑,也不知这是不是什么坏兆头。
  抱着签筒的小沙弥亦是怔住了,直愣愣地望着地上碎成一片片的签筒,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碎成这样?”简直不可思议!就算这位看起来娇柔的女施主力气再大,也不可能生生把签筒都给捏碎了啊!难不成是人不可貌相?
  张氏忙宽慰侄女:“皎姐儿别担心,换个签筒再试试?”
  张清皎朝着她笑了笑,想着方才想求签的事,心里也颇有些不安定。若是为她自己求,倒不必一定要求出个结果,但她是为了金氏怀胎安稳和张峦学业有成而求,这个兆头就让人难免有些担心了。她轻轻咬了咬唇,刚要再拿一个签筒,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双手合十道:“小施主近日怕是不宜求签,签文不易得,得了也不易解。”
  “大师的意思是,最近我们家大姑娘时运有变故?”张氏的脸色微微一变。
  老和尚呵呵一笑:“非也,非也。女施主放心,这位小施主的时运奇佳,无论遇上甚么,都不会有妨碍。只是最近这段日子命理有些转变,所以不好求签罢了。便是得了签文,解出来也未必准。若是小施主求的事与自己无关,老衲倒是可以算上一算,给小施主解惑。”
  张清皎道:“有劳大师了,小女所求的确实与自己无关,只想给家中父母求个平安而已。”
  闻言,老和尚扶须笑起来:“有小施主在身边,令尊令堂自然会平安康健。小施主的时运,便是家里的时运。一切因小施主而来,一切因小施主而变。只要小施主始终抱守本心,家中必定无忧。”
  张清皎隐隐觉得,他似乎暗有所指。莫非,她这是遇上了穿越者必经的桥段——“高人一语道破来历”?但这位高僧说得隐晦,似是而非,她倒也不好接话,只得道:“多谢大师指点,小女子总算是安心了。”
  老和尚又给张氏解了签,自然都是好话。张氏眉开眼笑,挽着张清皎又给功德箱里投了几两香油钱,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姑侄俩渐行渐远,隐约还能听见她的笑声:“大师说得好,若不是你这孩子用心,还不知你爹娘兄弟如今会成什么样子呢。只是苦了你了,除了你爹之外,家里都是不着调的……”
  老和尚望着少女的背影,满脸的皱纹里仿佛能透出慈祥的光来。他身后的小沙弥唤了声“主持大师”,便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签文与签筒碎片:“好端端的,这签筒怎么就坏了呢?还碎成了这样。”
  “因为天机有变,不可泄露。”老和尚笑眯眯地接道。
  小沙弥仍旧懵懵懂懂:“主持大师,方才的施主是一位贵人?”
  “是啊。”老和尚看着功德箱上头的碎银,“那可是非同一般的贵人。”他话音方落,便听外头传来一阵闷闷的雷声,似是警告,又似是响应。老和尚笑眯了眼,自言自语道:“知道了,知道了,老衲不说,谁都不说。”
  大雄宝殿外,春雷震震,绵绵细雨不期而至。在院子中流连的香客们都忙着避雨,一时间庑廊下、殿堂前都立满了人。
  张氏一面寻沈`与张鹤龄的身影,一面禁不住叹道:“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便打雷下雨了?”
  “这不是惊蛰将至么?”张清皎微微笑起来,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倒是想起了“春雨贵如油”的谚语。这一年虽然遇到了不太吉祥的开端,但只要老天爷慷慨,大家的日子应该也不会过得太艰难。只希望老天不会因某个昏君而发怒,真的降下各种灾祸“示警”才好。作为一位升斗小民,她真的只想平平安安地过好自家的小日子——
  少女丝毫不曾意识到:她满脑子“大逆不道”的想法,绝非此时的“升斗小民”所能拥有;偶尔生出的忧国忧民的念头,也绝非此世的“平民少女”所能想象。
  ************
  转眼间便到了春闱的日子,满京城都格外热闹。无论是朝中的官员还是普通的举人秀才,无论是高门大户的贵妇还是书香门第耳濡目染的家眷——甚至连深宫之中的贵人们也跟着凑热闹,都纷纷开始猜测哪位名动天下的文士能取中会元,甚至哪一位会被钦点为状元。
  周太后也叫来了孙子,笑问:“这次会试可有文名远播的才子?”
  “这……孙儿倒是不曾听说过。”朱v樘老老实实地答道,“西崖先生(李东阳)、木斋先生(谢迁)都没有多说,许是这一科的举子里没有太过出众的人物吧。”
  周太后摇着首,感慨道:“也难怪他们俩都看不上眼。有几个人能像李东阳,十七八岁便高中二甲传胪?又有几个人能像谢迁,二十多岁便高中状元?你那几个先生,彭华、程敏政、刘健,不是状元就是年少进士,个个都是人中俊杰。与他们相比,其他进士难免逊了些风采。”
  “都是父皇替孙儿仔细挑的好先生,每一位孙儿都很敬仰。”朱v樘勾唇笑了,“祖母放心,国朝从来人才济济,便是这一科没有甚么出众人物,下一科指不定便会出现素庵先生(商辂)那般连中三元的精彩人物。”
  “说得是。”周太后道,“若是二哥儿你去考,兴许也能考个少年进士呢!”
  “……”面对祖母满含期盼的笑颜,朱v樘有些左右为难起来。以他的性格,断然不可能无视事实,毫无原则地附和周太后。可若是什么也不提,又似乎有“露怯”的嫌疑。于是,他思索片刻,只得道:“孙儿跟着先生们进学这么些年,不敢说别的,中个秀才或者举人应该无碍。”
  周太后听了,越看孙儿越是欢喜,拍着他的手笑道:“只中举人那可不成!好孩子,再好好地学几年,咱们也去考个进士!”
  且不提西宫里的祖孙二人如何和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春闱结束之后,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沈禄毫不意外地落了榜,不过失落了一两天,便立即振作起来,帮忙筹备二女儿的婚事。张峦原本准备了满腹的话打算安慰他,回头却见他忙得不亦乐乎,便也暂时将自己曾经屡战屡败的过去放下了。
  殿试临近,成化皇帝陛下点了数位大臣作为殿试读卷官。除了三位阁老几位尚书以及大理寺卿、太常寺卿外,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李东阳赫然在列。因着李东阳之故,朱v樘很快便听到了前几名进士的答卷内容。果然,其中虽也有才华出众之辈,如状元李f,但毕竟欠缺了些惊才绝艳之感。
  伴随着金榜高唱声,沈家办喜事的日子也到了。张清皎一路听着行人们八卦名不见经传的中年状元,以及曾经的少年进士李东阳、年轻榜眼程敏政、青年状元谢迁等等的逸事,去了沈家给表姐庆贺。
  第19章 桃花初开
  张家人来到沈家时,庆贺的客人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两进的院落里都是穿梭来去的男女宾客,看起来很是热闹。沈禄和张氏穿得一身喜庆,忙得团团转。见张峦带着儿女来了,沈禄忙迎过来见礼,立在内院门口与女客寒暄的张氏眼睛微微一亮,也暂别客人笑着过来了。
  张峦赶紧道:“都是自家亲戚,不需要甚么虚礼,你们只管顾着其他客人就是了。”
  张氏笑道:“原也没有打算与你多礼。这样罢,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帮一帮我们?沈家族内的近亲目前尚未赶过来,远亲有些不方便使唤,倒不如让你这当舅舅的跟着一起忙一忙,也好积攒些嫁女的经验。”
  张峦有些不爱听“嫁女”二字,不过帮忙也算是他的分内之事,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张氏又让张清皎领着张鹤龄和沈`往里头走:“皎姐儿,你二表姐正等着你呢。你们也有些日子不曾见面了,趁着她还未出阁,你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虽说她嫁在京里,离得也不远,但往后你们若想私下见面,可不像如今这么方便了。”
  “姑母说得是。”张清皎笑着点点头,带着两个弟弟往第二进院落去了。因她尚未来过沈家,对院中格局很陌生,张氏便吩咐沈`引路。一路行去,就见院落的每个角落都以鲜艳的红绸装饰一新。红绸花、红灯笼、红锦带,看上去格外喜气洋洋,令人的心情也不自禁地跟着飞扬起来。
  沈洛的闺房在内院的西厢房,里头已经坐了两三位沈氏族中的姑娘。张清皎向她们微笑致意,她们也矜持地回了笑容,并没有寒暄的意思。
  张清皎便径直来到盛装打扮的沈洛跟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洛姐姐盛妆起来,可真是令人移不开眼。恍惚间,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仙女降临了呢。”
  沈洛握住她的手,笑道:“数你的嘴儿最甜,甚么时候都不忘夸人。也罢,无论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只管全盘照收,便只当自己真是‘哪里来的仙女’就是。”她的性情像极了张氏,外柔内刚,说起话来非常爽脆。
  “我说的哪里有假?不信问问`哥儿和鹤哥儿,洛姐姐是不是最漂亮的新娘子?”张清皎与她双手交握,在她身畔坐下,露出了身后的沈`和张鹤龄。两个孩子都好奇地望了过来,细细地观察着沈洛,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认了。
  沈`毕竟年长,觉得所谓的喜事其实并不值得欢喜。自家姐姐嫁了出去,从此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不再是朝夕相处的家人,他的心情怎么能不复杂呢?张鹤龄年幼,只顾着看热闹,眼睛里满是兴奋。这是他头一回得见出嫁前的新娘子,对自家姐姐发的话自然格外捧场:“没错,洛姐姐就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这下,洛姐姐总该相信了罢?”张清皎眉眼弯弯地笑了。
  沈洛打量着姐弟俩,尤其是瘦了不少的张鹤龄,也勾起了红唇:“权当你们说的是真话了。皎姐儿,在京中生活可还习惯么?听我娘说,你如今可是管家的人,每天都过得很不容易。怎么我瞧着你,却与以前没有什么分别?通身没有多少管家的气派,倒是还像从前那般娇娇弱弱的模样。”
  “不过是略费些时间看一看账罢了,和以前过的日子确实没有多少分别。”张清皎笑道,“洛姐姐可别只顾着笑话我,等你成了管家媳妇,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练就了主母那一身的气派呢。到了那时候,也不知我们还敢不敢认你。”
  沈洛脸一红,不轻不重地掐了她一把:“甚么管家媳妇,叫你胡说……”
  张清皎掩唇,脆生生地笑起来:“对了,洛姐姐,姑母还不曾与我们说过呢——未来的表姐夫姓甚名谁?身上有没有功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定亲都这么久了,姑母可曾让你见过他?”
  沈洛羞得垂下眼,两颊布满红霞,不知不觉便流露出了新嫁娘独有的娇态:“等到该知道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若是实在等不及,你便去问舅父罢,我甚么都不知道。”
  “好,好,你甚么都不知道。”张清皎笑得眯起了眼,“哎呀,别羞恼,我不问就是了。对了,大表姐会回来么?”
  “大姐嫁得远,好几年才能回来一趟。之前她也说了要回来,但这次匆匆忙忙改了婚期,她又刚生下孩子没多久,怎么也赶不上了。”
  随着说笑,姐妹俩之间的生疏渐渐消弭,越发相见欢喜。沈氏族中的姑娘悄悄地望着表姐妹二人,暗自都觉得这样的姐妹情谊难得。瞧着竟不像是一年难得见几回面的表姐妹,更似是亲姐妹。
  不多时,吉时将近,喜娘立在旁边催着新娘整理衣裳。沈洛与张清皎这才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一个被喜娘与丫鬟围起来,一个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正拿着糖油糕吃的张鹤龄似有所感,忽然问:“姐姐以后也会嫁人么?”
  张清皎低头看着他:“若是没有意外,谁都会嫁人。”
  除了婚姻之外,这个时代的姑娘们很少有别的选择。而且,她们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和美满婚姻也极有可能充满了各种变故。能遇上举案齐眉、永不相负的丈夫,不过是小概率事件而已——夫妇不和,婆母不喜,美婢娇妾……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光是想想日后要过这样的婚姻生活,张清皎便觉得是一种煎熬了,所以索性便不再去想。若是实在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或许唯有出家常伴青灯古佛这一条路了。
  张鹤龄瞪圆了眼睛,手里的糖油糕险些落在地上:“姐姐不能嫁!`表哥说,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只要想到姐姐嫁人之后就不再是张家人,他就觉得心里发慌。只要想到姐姐嫁出去就不能再随意见面,他就觉得格外难受。
  张清皎禁不住笑了,揉了揉他的脑袋:“还早着呢!你着什么急?”她才十四岁,还未成年,离成婚出嫁且还有几年。父亲张峦曾经随口提过几句,后来便没了下文,她也就只当他不过是说说罢了,没有放在心上。
  张大姑娘根本没料到,就在这天的喜宴上,她的桃花忽然便开了一簇细嫩的花苞。
  某位举人家的太太在宴席上望见她,觉着这姑娘生得美性子也柔顺,便有意给自家的族亲做媒。姑母张氏在忙着女儿的婚事之余,也没有忘了侄女的姻缘,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番,便在送嫁之后与张峦说了起来。
  张峦听了,又是欢喜又是酸涩:“若是那年轻人果真是个好的,皎姐儿也算是得了好姻缘。不如改天以姐夫的名义举办一场文会,将那个年轻人邀过来,我和姐夫好好相看相看?姐姐也可与那位举人太太一起,见一见对方家里的女眷。”
  张氏颔首称是:“还是谨慎些为好。听那位举人太太夸得天花乱坠,倒不如亲眼看一看。”
  姐弟俩敲定了时间后,张峦这才告辞离开。一路上,他左思右想,也没有打定主意是否要告知宝贝女儿。到家的时候,望着女儿牵着儿子的背影,回首扬起的笑颜,他心里的滋味更是复杂难言,暗地里想:还不知这件事能不能成呢,还是别让女儿知道了。若是现在便告诉她,相看了却觉得不合适,反倒是给她增添了烦恼。
  于是,等张清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彼时张峦与沈禄已经看过了那个少年,张氏也和对方的母亲见了一面,彼此算是初步有了些意向。张峦与她说起来的时候,张氏已经与对方约定了“一同进香”的日子。
  “……”张清皎眨了眨眼,“爹爹……”
  “怎么?你觉得不合适?”张峦的声音略有些急,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见了女儿的神情后,他已经觉得后悔了。脑中忽然飘出无数女儿嫁人的场景,让他只恨不得回到之前相看的时候,这回一定要坚定地将那个有可能觊觎自家女儿的混账小子给否决了:“你要是不想见,咱们便不见了,别担心……”
  “已经定好了日子,不好再回绝罢?”张清皎有些无言,安抚他道,“女儿只是想知道,这家人是作甚么的。那人……姓甚名谁,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
  张峦松了口气,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欣慰:“那家姓周,当家的也是一位举人,与你姑父见过几面。这次落榜之后,他也打算像你二表姐的公爹一样,依附族人寻个小官的职缺跟着对方赴任。听着似乎进展有些不顺利,却也于他们家没有甚么大碍。毕竟家境殷实,家中拢共就一个独子,衣食住行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
  “至于他家的儿子,也是个争气的。今年不过十六岁,年纪轻轻就已经中了秀才,生得也方正,谈吐间颇有几分见识。只是毕竟年少意气,稍有些过于自信了。不过,这也是年轻人的通病,爹年轻时也是这样。”
  “怎么样?皎姐儿,想不想见?”
  张清皎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少年得志的年轻秀才形象,略作思索:“见一见倒也无妨。”过于自信便与自负无异。她并不太喜欢自负之人,总觉得有些没有自知之明,日后很容易受挫。但如今不过是相亲,还未见过面呢,也不好随意下断言。等到见过面之后,再修正印象也不迟。
  “真要见?”
  “嗯。”
  张峦的情绪更低落了,闷闷地道:“好好地准备准备罢,给自己多做些新衣裳。”说罢,他便垂着头挥了挥手,示意女儿可以离开了。
  张清皎回到自己的闺房后,一直跟着她的平沙和水云互相看了看,忍不住问:“姑娘,老爷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刚开始脸上还有些笑意,最后却活像是欠了债似的,眼眉都耷拉下来了。他到底看没看中那个周秀才?”
  “爹若是没看中,就不会让我去见了。”张清皎道,抿唇而笑,“至于他在想些什么,我又如何能知道呢?”傻爹爹,若是心里舍不得,就别这么早考虑她的婚事啊。她还小着呢,没想过要嫁人。
  第20章 首次相看
  时隔数十日,再一次来到崇福寺,依旧是人来人往、香火鼎盛。
  临下马车前,张氏打量着侄女,眼中不禁流露出了满意与自傲之色——十四五岁的少女生得白皙秀美,着樱桃红撒花褙子与水红色六幅湘裙,更衬得气色极佳。发间点缀着花钗,耳上垂着金累丝珍珠耳环,白嫩的手腕上带着鸟衔珠形状的金镯子,既显出家中殷实又不俗气。这样通身的装扮,也正应了暮春初夏的时节,无论怎么瞧都不可能轻易挑出错来。
  “好孩子,这身衣服和首饰都挑得极好,很适合你。”张氏越看越觉得喜爱,握住侄女柔嫩的手,温声道,“不必紧张,今日不过是初初相看,见个面罢了。若是看中了便商议亲事,若是看不中便罢了。不好相与的咱们也不会定下,两家的家世相似,谁也不用挑谁。”
  张清皎微微颔首,看似娇羞,实则冷静无比。她并不是情窦初开的十四五岁少女,自是不会对这次相亲怀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在她看来,相亲么,合则继续,不合则罢手,一向非常简单。只是,内心再如何平静,她也不能表露出来,免得吓着了其他人。佯装柔顺娇弱的少女什么的,她已经很习惯了,恐怕谁都寻不出漏洞来。
  不期然想起临出门的时候,张峦焦躁不安的模样,张清皎在心底微微笑了起来。若不是当时时机不合适,她真想开口道:爹爹不必焦虑紧张,女儿去去就回来。如今换了姑母也一样,张氏其实比谁都更紧张呢,光是她的衣服与首饰就赞了两三回,还翻来覆去地开解她。仿佛生怕她临来怯场,又怕相看失败后她心里觉得难受似的。
  姑侄俩亲热地携手相扶,缓缓走入崇福寺。不多时,便在大雄宝殿的一侧遇上了周家的举人太太以及立在旁边的周秀才。感觉到有人正仔细打量着自己,垂首作含羞状的张清皎不着痕迹地抬首望了一眼。
  周家的举人太太是个清瘦高挑的妇人,穿戴得富贵逼人。尽管她脸上带笑,但眼底的估量之色却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至于周秀才,确实是个生得平头正脸的少年,身量略高,穿着崭新的宝蓝色儒生袍,书生气十足。不过,他似是正好发现张清皎抬起首瞧了瞧他,颇为自得地冲着她笑了笑。紧接着,满是惊艳的目光凝在她身上,便有些挪不动了。
  “……”张清皎垂着脸,眉头微微皱起来。周家太太打量她,将她当货物一样估价,她敬她是一位长辈,勉强也就忍了。这周秀才是怎么回事?别说这个时代对男女大防极为看重了,就算是在后世,这么直勾勾地望着别人也是极为失礼的。
  “真是个好姑娘。”周家太太呵呵一笑,看了身边的儿子一眼。周秀才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移开视线。张氏对周秀才的反应也有些不喜,但在这种场合却也只能礼貌性地称赞道:“令公子也是风采翩翩的少年。”
  “他平日里只顾着读书,对旁的事多有疏忽。”周家太太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自家儿子失礼之事,“这回也是我再三要求,他才愿意跟着来一起进香。于他而言,到底还是文会更吸引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