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见了光,她却是转身,见了向恒宁先是一惊,而后却是慌慌忙忙地起身迎接,低着头,声音却是嘶哑的。
  “相公,你回来了……”
  向恒宁见她这般模样,心底里到底有不忍,挥了挥手让婆子退下,苏氏噗通一声却是跪下,哭道:“相公,是千落不对,不该贪图宋府富贵,贸贸然便将欢儿嫁了。”
  这一声相公,真是缠绵悱恻。向恒宁见她抬起头的瞬间,竟是隐约有当年初见她时的清丽影子。又是一身梨花白的衣裳,真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若不是她眼尾带着几道纹,向恒宁只怕更要动心。
  “宋府思量这般周到,也不全怪你。”向恒宁将身扶她起来。
  苏氏却似柔若无骨地倒在他怀里,半晌嗔了一句,“腿麻了。”
  她说话就在向恒宁的耳边,当真是吹气如兰。向恒宁禁欲了几个月,此刻见着苏氏,心头也是一动。一个是有心勾引,一个是愿者上钩,两人皆是急不可耐地往床上走。
  苏氏衣裳将将褪尽,向恒宁已经提枪而入,苏氏是十八般武艺使遍,向恒宁也觉如年轻之时酣畅。事成之后,两人更是互诉了一番衷肠。
  向恒宁只觉十分受用,眯着眼睛在床上假寐。
  苏氏翻身趴在向恒宁身边,觉得时机将成时,方才柔柔说道:“相公,欢儿嫁的急,嫁妆如何置办,你可得替我拿拿主意。到底是嫁给宋府,不比寻常人家,我又是个没眼见的。同几位姨娘商议了番,也没个准。我今儿得空特意列了张,你帮着看看?”
  “恩。”向恒宁闷哼了一声,
  苏氏得令,赶忙下床取了张单子,向恒宁眯着眼睛看了两眼,单子上的嫁妆倒也齐全,比起一般富贵人家还多些,也不算苏氏藏私了。
  他哪里知道,先前她未回来时,苏氏准备的可又是另外一张单子,上头的东西,不说东西如何,,光是数目,便要减半再减半。
  苏氏只求主动给向云欢添置好了嫁妆,向恒宁看她一番好态度,能不提丰年之事,哪知到底算盘打了个空。
  “再加上丰年。”向恒宁低声道。
  “相公,丰年那是咱们向家的基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再疼欢儿,她嫁了人也是别人家。”苏氏急急说道,见向恒宁脸上无悲无喜,更是大着胆子说道:“妾身无福,不能早日为向家开枝散叶。前些日子我倒问了个好大夫,她说我这般年纪,若是仔细调养,一举得子也未可知。欢儿也是我的女儿,该给的嫁妆我绝不吝惜。可咱家的基业,终究还是要留给儿子。”
  她刻意停了一停,到底还是没敢说下去,只得胡乱添了句,“即便我终究无福得子,可锦儿和欢儿都是你的女儿。若是欢儿有丰年陪嫁,他日锦儿成婚,嫁妆若是还比妹妹少上太多,那让外人如何看锦儿!”
  “既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替他盘算!”向恒宁没来由的一阵烦躁。进门后,他私心劝自己,苏氏是因为多日未见他,所以这般热情,他涉险归来,苏氏总要体贴一番。可是到底,他还是失望了。
  “你晚上这般殷勤,只是为了丰年罢了?我还没如何,你就千方百计想着夺欢儿的东西。倘若,倘若我就此死在蜀州,你又将如何待他?”
  多年夫妻,他第一次觉得身边的人这般陌生。
  一阵激战,苏氏本以为捋顺了向恒宁身上的毛,哪知他片刻脸色就变了。
  身上依然裸着,她却是顾不得,忙抱了向恒宁的胳膊,柔声哭道:“相公怎得又冤枉我!我虽是欢儿的继母,可我对她的心,真真是苍天可鉴!我做这些盘算,哪样又是为了自个儿了?”
  她只顾嘤嘤啼哭,向恒宁却突然便失了兴致,起身换了衣服。
  走出房门时,他回头看苏氏。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年华老去,心也变了。
  或许心没变,只是到如今,他才看清。
  “丰年是我欠了云欢的,我既许诺给了她,便没有收回的道理。若是今日嫁入宋府冲喜的人是云锦,我也依旧送上丰年。可是你肯么?你不肯。”他扶着门框,看苏氏眼底闪过一丝的恼怒,他却笑了:“苏氏,想要的太多,终究不是件好事。当家主母的位置我既然能给你,也能给其他人,你别再让我失望。你近来也累了,云欢的婚事,还是由杨氏帮着你搭理……你,你歇息吧。”
  向恒宁叹了口长气,拂袖离去。独独剩苏氏一人,赤裸裸愣在床中。半晌后,前头的婆子回了话道:“夫人,老爷去了杨姨娘屋里,已经歇下了。”
  “滚。”苏氏暗暗骂了句,暴露在被子外的身子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一抹脸,竟是落了泪。
  自婚事定下后,云欢也变得忙碌起来。先是向恒宁想着她素日荒唐,如今虽是厨艺略通,可若要成为贤妻,那路却长得很。是以向恒宁特意请了雍州城里最好的女先生给云欢,只图她短短几日能学些皮毛,不至让人笑话。
  而后就是杨姨娘。向恒宁那晚也不知同苏氏说了什么,苏氏便开始称病,所有的事情便撂手不干了,全数都推给了杨姨娘。
  原本许多人是想看杨姨娘的笑话,没想到平日不吭声的杨姨娘管起家来,竟还有些本事,将事事管地滴水不漏,没出半分差错。
  这样忙碌的情形下,杨姨娘竟还揪着云欢,耳提面命夫妻之道。
  作者有话要说:  哪位姑娘懂夫妻之道的,来来,告知一二,撩头发露出小耳朵听【桀桀……】
  云欢:爹,我不止是厨艺略通,我是厨艺很通啊!你竟然埋汰自家女儿!!!
  ☆、第二十四章、出嫁
  从前云欢最最荒唐时,曾经女扮男装,执着描金画扇,学着纨绔子弟的做派,大大方方地入过醉颜楼,喝过花酒,摸过花姑娘的手,便是那最有名的《十八摸》,她听多了,也能唱上两句。
  后来被赶出府在外流浪,有段时日,她也是驾轻就熟扮了男装,在市井之地厮混。街头的挑夫、卖油郎、倒夜香的,个个都要吃上一碗她做的面条。
  她在街头呆多了,男人间说的荤话她也听了个遍。再到后来,那些男人把她也当做了男人,称兄道弟之时,那什么《素-女-经》、《春宵秘戏图》,还有人巴巴地送到跟前。
  当初,她还不是脸不红心不跳地看完了。
  可现下,杨姨娘低声细语、满脸通红地跟她谈闺中事,她反倒是不好意思了。
  做贤妻这么任重而道远的事儿,于云欢而言,也是活了两世头一遭。还有这闺中之事,听个热闹跟自个儿上场真刀真枪,那也是两码子的事儿。
  云欢听着听着,便独自出了神,杨姨娘看她样子,又是好气又好笑,可让她说个明白仔细,她却也说不出口,索性丢了本册子给云欢,低声道:“二小姐得空便看看这个。看完可得收好,别让旁人瞧见了!”
  云欢拿起来一看,嗬,这可是大手笔,孤本的《风流绝畅图》!上一世她可听人说过,《风流绝畅图》总共二十四副画,即便是拆开卖,一副也能卖到千金。这会怎么在向家了?
  她赶忙问道杨姨娘这东西的来历,杨姨娘急着走,支支吾吾地说了句是苏氏当年压箱底儿的东西。
  云欢当下就乐了:苏氏的?那她可得带走啊!这在往后,可是无价之宝呢!她就不信,苏氏没了这个东西,往后还会舔着脸跟她要。
  “那个,我的那本春宫图册……你瞧见没?”
  这么问?她好意思?
  云欢愉快地决定,这本图册就归她了。
  待杨氏走后,她一个人翻着那几幅图,边看边是惊诧,人竟还能摆成图中的那个样子?
  等翻完,她也是面红耳赤,急忙地起了身去倒茶喝,一杯水下去,她却犯了愁:听说宋长平身子不好,洞房花烛之夜,总不能让她在上面?
  这样忙忙碌碌了几日,等云欢惊觉时光飞逝时,隔日便是婚礼了。那一晚,她都要歇下了,丫鬟进来禀报,说是三小姐来了,云欢忙让丫鬟带她进来。
  一进门,云燕便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云欢看她那眼神,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兔子。云欢忙招手让她过来,一握她的手,直觉凉的紧,索性让她脱了鞋袜包进被子里。
  半晌,她终于开了口,落寞道:“二姐姐,你嫁出去后,还会回来看燕儿么?”
  云欢噗嗤一声笑了,摸了摸她的头道:“本国自来只有陪嫁丫鬟,可没有陪嫁妹妹的。若能陪,我保准带着你去,就怕你不愿意!”
  “我愿意的愿意的!”云燕赶忙说,随即咀嚼这话有些不对,又赶忙摇头道:“不愿意,不愿意!”
  云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揽过她的肩膀,认真道:“燕儿,爹爹过些日子还要离开雍州,留你在府里我也不放心。正好大伯父和大伯母也喜欢你,我便替你央了爹爹,让你在大伯父和大伯母身边伺候,爹爹也是应允了。如今看你自个儿,是愿意留在这,还是去大伯父那……”
  云燕想了好片刻,方抬了眼道:“我要去大伯父那。”
  这孩子心也是跟明镜似的。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比谁都清楚。向府说是自己家,可里头谁也没正经瞧过她。倒是向恒泰夫妇,真心拿她当自己人看,她在他们身上,甚至感受到从未感受过的父母的疼爱。
  只是,她到底还是舍不得云欢。旁人说到姑娘出嫁,都跟生离死别似的,便是云燕也是这般认为。
  她扯着云欢的衣袖,可怜兮兮道:“二姐姐出嫁后,要来看燕儿。”
  “宋府去大伯家,也就几步路。二姐姐一定时常去看燕儿!”云欢含笑同云燕打了勾勾,两人并肩卧在一块,说了好一会的体己话,直到半夜才双双睡着。
  第二日,云欢一大早便被杨姨娘唤醒,穿衣打扮,好一阵忙乱。杨姨娘事事紧张地很,反倒是她自己,像是个局外人,看着众人跑上跑下。直到真正要拜别父母时,云欢心里才真正生了忧伤。想着往后便是宋家妇,而非向家女,眼里便湿了。
  只是这中间又出了些岔子,寻苏氏时,下人直道苏氏病重,起不了身。那一厢,又有喜娘催说时辰将至,再不拜别父母会误了吉时。
  云欢琢磨着这个时候苏氏还要添堵一番,不过是想她挪了步子亲自到她床前跪上一跪罢了。可是让她跪?她宁愿不嫁了,也不能给她这个面子啊!
  云欢索性杵在原地不动,还是向恒宁大手一挥,“既是起不了身就干脆别起了。”
  云欢成亲当日,王氏的排位特意请了出来供在了堂屋的桌上,云欢先是对着向恒宁深深跪了一跪,正要跪王氏的排位时,气虚体弱,脚下虚浮的苏氏病怏怏地便出现了。向恒宁不过看了她两眼,倒是喜娘机灵,催着云欢赶紧拜别母亲。
  云欢却是脚下一偏,跪下去的方向,到底还是对着牌位去的。
  当着众人的面儿,苏氏也不好发作。待云欢走后,她回了房里,那虚浮的样子全然没了,眼里只剩愤恨和冷厉。
  因着前几日宋府便送了消息来,宋长平身子委实不太爽利,怕是不能来接亲。所以云欢得知接亲的是宋长平的堂兄宋长衡,也未感惊奇。
  只是一路上锣鼓喧天,云欢坐在四平八稳的八抬大轿里,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个想法:莫不会……她今日也要跟一只鸡拜堂吧?
  听闻本朝有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肖阳,当年娶妻时受了伤不能起身,他娘子竟是同一只鸡拜的堂。好在日后两人顺顺遂遂,万般恩爱,倒也不失为一桩妙谈。后来,肖阳官拜一品大将军,其妻崔氏也得了个一品的诰命夫人,还有人笑谈是那只鸡护佑。
  总不能,宋长平今日也病地不能起身,拿了只公鸡当替身?
  云欢想着自己同一只鸡拜堂的画面,那场面有多诡异便有多诡异,更带着莫名的喜感。
  云欢不由地噗嗤一笑,出嫁的忐忑和不安,瞬间被一只鸡冲没了。
  等轿子下了地,习俗都走了一遍,云欢偷偷看了一旁的新郎官儿,心底里总算安了心:那着一声红色喜服的,不是宋长平那厮,还有谁?
  拜天地时,人人都是欢天喜地,云欢还能隐约听到赵游焕、王楚江两个在一旁吆喝着“好“,她弯腰下去时偷瞄了下,林轻南大体是嫌他们两丢人,蹙着眉头,一手一个,捂着他们的嘴将他们拖走了。
  趁着旁人都没注意,她低了声问宋长平,“不是说你病得起不来了么?”
  “娶妻这事儿,我还由不得旁人代劳!”宋长平低声应道。
  云欢瞧这厮方才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儿,此刻眉眼间却全是笑意。心里正琢磨着这厮会不会是在装病呢,礼毕时,宋长平的身子却又晃荡了两下,身旁的小厮连忙上前搀着他,他还隐约说了句,“不打紧,只是有些头昏。”
  云欢满腹疑问地被送入洞房,独自坐在婚床上,却是略略有些紧张,不晓得今晚究竟会是怎样的光景。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她都快等睡着时,门却吱呀一声响了,她浑身顿时绷紧,进门来的人却是笑道:“嫂子别怕,是我!”
  听那声音,竟是宋紫颜。
  云欢长长地呼了口气,索性撩了盖头。
  宋紫颜偷偷摸摸地进来,像是做贼一般从身后端出个碟子来,抱怨道:“方才我就想着要过来的,又怕被老太太抓着一顿骂。瞅着机会,我就过来了。唔,嫂子你今天真漂亮!”
  云欢看这碟子上的水晶糕,方才觉得自己的肚子真是咕咕叫了。宋紫颜笑道:“吃呀,这就我,也没旁人。赵二哥,王三哥还有林轻南这三个没眼色的,死活拉着大哥喝酒呢!一会没准还要来闹洞房,嫂子你要是不吃饱,一会怕是没力气应付!”
  云欢赶忙吃了一块,心里头却是疑惑,“你大哥不是身子不好么?还能喝酒?”
  “赵二哥说了,平日也就放过他了。可是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断断不能放过他!便是老太太也拦不住。嫂子你大可宽心,大哥今日喝的全是温润的黄酒,原本都能当药引子的,大哥喝上几杯,不碍事。”
  “我没担心……”云欢狡辩道。
  宋紫颜不坏好意地看着她笑,正想说什么,外头却是传来赵游焕的声响,宋紫颜脸色微变,道:“不好,大哥怕是要进来了。若是让我母亲知道我到这儿来,定然一顿打!”
  她赶忙将那碟子一收,人跐溜一下从门口走了,云欢手忙脚乱地把盖头遮上,不多时,两个小厮搀着宋长平便进屋来。云欢只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低头一看,宋长平这一副唇红齿白,双目紧闭,头发略凌乱的模样,不是醉了又是如何?
  云欢心里略略腹诽宋紫颜有些造次,瞧宋长平这模样,哪里是喝了几杯不碍事的模样。
  待两个小厮退下,云欢自个儿撩了盖头,起身去捏了把湿毛巾,正想给他擦把脸醒醒酒,宋长平却是身子一翻,手便搭在她的腿上,闭着眼睛还不忘大声嘀咕了句,“赵二你这个混蛋,老子今日娶妻,有种别走,同我大战三百回合!”
  “你娶的是我,却同他大战三百回合?”
  云欢听这话随口便回了句。说完自个儿却吐了吐舌头,这话说的太有内容,她可不敢去细想。
  低头看,却见她自言自语的瞬间,宋长平的嘴边疑似弯了弯,笑意如何都都掩不住。
  云欢疑心自己看错了,用那锦帕子给他擦脸,手便下的重了些,嘴里嘀咕道:“说是病重不能迎亲,这厢倒好,在这同人畅快喝酒!”
  她将将要回神,身后那人却是突然起身,拦腰便将她抱在了怀里。